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甜蜜的微笑,甚至表情都略显僵硬,在一块红布背景的映衬下,83岁的华仔和81岁的阿崧拍了生平的第一张情侣合影。两张饱经岁月磨砺的脸庞同时出现在相机的取景器里,又出现在结婚证上。
年轻时,华仔和阿崧都患上了麻风病。在那个麻风病人被躲着走的年代里,他们被送进同一个医院隔离治疗。在苦难的岁月里,他们相识相爱,经过组织同意在一起搭伙生活。在共度41个春秋后,去年12月21日,他们领了结婚证书。
如今,华仔已久病在床,阿崧也右腿截肢。坚强的阿崧每天都陪在华仔的身边,照顾他吃喝拉撒。爱情对于华仔和阿崧来讲,就像杂乱而繁茂的生命之树上温情脉脉的那一缕夕阳。在人生的暮年,他们相濡以沫。
在共度41个春秋后,上个月,泗安医院麻风病康复员、83岁的华仔和81岁的阿崧领了结婚证书
迟到许久的证书
“靠近点,靠近点,再靠近点……”在洪梅镇一家简陋的照相馆里,拍结婚登记照的摄影师三番五次地要求华仔和阿崧表现得亲密些,但两位“新人”始终有些放不开。最终,在陪同的泗安医院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阿崧才将手轻轻搭在华仔的肩上,拍了两人生平的第一张情侣合影。
“院长早就同意我们结婚了。” 在阿崧的意识里,只要“组织上”同意了,她和华仔就是合法夫妻了。阿崧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结婚证一说,直到上个月了解到《东莞计划生育奖励办法》中有60岁以上的独生子女夫妇或无子女夫妇可以每人每月获得300元补助的条款后,她才知道自己和老伴之所以无法享受这个补助,是因他们属于“无证驾驶”,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夫妻。
于是,阿崧找到泗安医院康复中心的工作人员,表示想办结婚证。起初,她以为办结婚证很简单,后来得知需要她和老伴亲自出马,才重视起来。
陪同阿崧和华仔一起去办证的泗安医院康复中心工作人员徐彬告诉记者,两位老人去领证那天,阿崧早早就起了床,先是把卧病在床的老伴收拾得干干净净,为了喜庆,还找了一件紫红色的外套给老伴披上。后又自己梳洗打扮,找到了最新的衣服穿上,戴上假肢,换上以前从不舍得穿的白球鞋。
坐在去拍结婚登记照的车上,徐彬和阿崧开玩笑,问她开心不,阿崧羞得像个小姑娘:“哪里有开心,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崧晕车,刚开车不一会儿就吐了,不过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在拍照间隙,阿崧还和照相馆里的大叔聊起了天,当被问到从哪里来时,阿崧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是洪屋涡的”。其实,长久不与外界打交道的阿崧还不知道,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撒谎了。以前的麻风病人怕被人歧视,往往对外谎称自己是洪屋涡村(离泗安医院最近的一个村)的。
在麻涌镇的社会事务服务中心,经过交资料、填表、办手续、按手印等一系列程序后,阿崧和华仔拿到了迟到41年的结婚证。
拿到结婚证后,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照例对二位“新人”进行婚前教育,徐彬把结婚准则一条一条地念给两位老人听,并乘机开玩笑道:“夫妻要和谐相处,结婚了,华仔不能骂人了,打人更不行,这个上面规定了不准的。”“不能重婚,华仔,你以前有没有娶过老婆?阿崧,你有没有嫁过?”一连串的发问让阿崧更加害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作势要打徐彬。
41年前的“婚礼”
阿崧和华仔结婚的消息迅速在泗安医院内外传开,不时有社会爱心人士和志愿者来给他们送礼物道喜,阿崧也开始对人讲起她和华仔年轻时的爱情故事。
阿崧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22岁时,因为患上麻风病,被隔离到石龙的新洲医院,在那里,她认识了来自广州的同样因为患麻风病而被隔离的华仔。“当然靓仔啦,他以前很靓仔,现在也很靓仔。”阿崧谈起老伴年轻时的容貌,脸上满是笑容。
华仔属于那个年代的小鲜肉,不仅人长得帅,而且性格开朗,非常健谈,手还很巧,在医院里很有人缘,医院外的一些女大学生也经常骑着车子来看他。从农村出来的阿崧特别喜欢华仔大方开朗的待人接物方式,但又特别害羞,不敢向华仔表达自己的爱意。
后来,阿崧被派到医院食堂给人打饭,能天天见到华仔,两人才有了沟通。“你们第一次说话都说了什么?” 面对记者有点蔫坏的提问,阿崧呵呵一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羞得像个小姑娘,不肯透露两人当时说过的甜言蜜语。
1975年,阿崧的麻风病被治好了,却没有家人愿意接受她,无处可去的阿崧天天以泪洗面。这个时候,华仔凭借其良好的交际能力去找领导给阿崧说情,阿崧得以留在了医院,两人这时才走到了一起。
随后,新洲医院解散,华仔又带着阿崧来到大朗的金菊农场。在大朗的金菊农场工作不到一个月,手艺出众的华仔又被泗安医院请去做电工。华仔去泗安医院工作后就向院长提了个要求,想带阿崧一起过来。幸运的是,当时的泗安医院院长同意了他的请求,两人得以夫唱妇随。
阿崧至今都记得华仔和泗安医院的同伴一起去大朗金菊农场接她的场景。“他们划了一条大船,船上还贴了红纸,很热闹。” 华仔的姐姐知道弟弟有女朋友了,还专门为他们各做了一件新衣服。当天,医院里的医生也拿了饭菜、糖果,充当娘家人,和两位新人一起吃,还给他们置办了大床、蚊帐。“会说普通话的院长还给我们做了证。”虽然已记不起具体的日期了,但阿崧仍能清晰地回忆起41年前能够称作他们“结婚纪念日”的那天的种种细节,足见那一天在她心中的分量。
相濡以沫的岁月
每天临近中午时分,只要身体允许,华仔都会从床上下来,坐到轮椅上,点上烟,神情有些漠然。
岁月不饶人,现年83岁的华仔已患上老年痴呆症,经常意识模糊,部分语言功能也已丧失。两年前,他还做了胃穿孔手术,肠胃消化能力也在减弱。在华仔的自理生活能力基本丧失的情况下,身体情况还算硬朗的阿崧就成了他的依靠。
“他吃不惯食堂的饭,我自己做,要软一点。”在狭窄的厨房里,阿崧坐在轮椅上淘米、切菜,还要不时地关注华仔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有个闪失。阿崧每天都要为华仔做饭、端水、擦洗身体、料理大小便。每件事阿崧都做得格外仔细,生怕自己的疏忽给老伴带来不便。志愿者们隔三岔五就会来泗安医院,为麻风病康复老人们表演文艺节目,在华仔生病卧床的这两年,阿崧从来没有去看过。“怕华仔有什么事喊不到我。”阿崧说。
尽管对华仔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华仔还是经常冲阿崧发脾气。每当这时,阿崧只能躲起来偷着哭。哭完了,擦干眼泪,阿崧照旧帮华仔倒水、翻身。
“我对华仔感激不尽。”8年前,阿崧治疗麻风病时留下的后遗症发作,右腿溃疡严重,到顺德一家医院做截肢手术,并在顺德休养了两个月。这段时间,华仔隔三岔五就去医院看她,两个多月光路费就花了1000多元。为了能和阿崧说上话,华仔还特意买了一部手机,天天给她打电话。那个时候,手机还很贵,华仔除了有些零星的补助外,也没多少积蓄。
如今,华仔和阿崧有一个两居室的套间,白天,他们在一起吃饭、聊天、看电视;晚上,华仔睡在外面宽敞的大屋里,阿崧睡在里面的小屋里。阿崧一定要等伺候华仔入睡后才会进里屋休息,华仔一有动静,她又会马上出来。
在他们居住的泗安岛上,空气清新,飞鸟环绕,明净的阳光穿过葱茏的绿树,洒在悠悠散步的黄狗身上。
采访手记
伤疤在 幸福也在
这是一次很不顺利的采访。由于错过了阿崧和华仔一起去拍照登记结婚,记者只能通过聊天的方式让阿崧回忆当时的情景。然而不管记者用何种方式提问,阿崧回答最多的都是“我们都这么老了,有什么可说的”。
两位老人虽没有让记者得到想要的故事和画面,但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包括华仔和阿崧夫妇在内的多数麻风病康复员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他们曾被强制隔离,遭到外界的歧视。如今麻风病虽已被攻克,老人们已经康复,但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灵上,他们的伤疤仍在。他们不愿意和外界沟通,只愿意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
据泗安医院康复中心主任黄祖峰介绍,发生在麻风病人之间的爱情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麻风病康复员都要在岛上孤独终老了。“国家政策现在鼓励麻风病人走向社会、组织家庭。”黄祖峰表示,只要有麻风病老人愿意寻找伴侣,他们都会大力支持。(文、图/广州日报记者葛宇飞、黎慧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