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刑前的张兴龙
出狱后躺在神经内科病房的张兴龙
张兴龙患病父亲2016年12月衣着单薄,后被冻死
1月16日消息(记者 金梦 刘长水)一青年因盗窃电脑等物被法院判刑5年,送进湖北省沙洋县范家台监狱服刑改造,出狱后浑身是伤,背腰部处有血洞,并出现脑萎缩轻微积水和颈椎退变现象。武汉同济医院神经内科教授称“治不好”,刚改造完回家的犯人,又被医生判了“死刑”。
据家属介绍,张兴龙,湖北仙桃市西流河镇红光村人,2010年11月17日因盗窃电脑等物被抓获,后被仙桃市人民法院判有期徒刑5年11个月,2010年11月18日至2011年6月2日在位于湖北省仙桃市第一看守所羁押,2011年6月2日当天调入荆门的湖北省沙洋县范家台监狱服刑。在服刑期间,2014年便出现了站立不稳说话含糊不清身体不由自主抽动等症状,监狱医务室将其当癫痫病治疗,第一年效果明显,第二年病情加重,癫痫病药物已经难以控制,但监狱方以其家里贫穷为由,没有通知其家属协助治疗,也没有保外就医等措施,任由病情发展,最终出现了难以挽回的局面。一开始,监狱方积极出医药费为其治疗,但得知病情“是世界难题”后,便迅速撤离,直接将事件提升到了补偿层面。
张兴龙的妈妈告诉记者,监狱方的意见是“张兴龙的病是遗传病,发展到今天是谁也无法控制的,愿意拿出10万块钱作为人道主义援助”,此举马上遭到了张兴龙家人的拒绝,称是“活人进去死人出来,10万块钱买断人命万万不可能!该赔张兴龙多少钱,国家法律说了算!”。并且指出,张兴龙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监狱方作何解释?
1月6日下午,记者在仙桃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病房见到了张兴龙,发现其右半边脸有明显的红紫及皮肤溃烂,腰上有约10厘米长的竖长条伤痕和一个直径为14mm的淡红色血孔,全身不停地抽动。
面对记者的提问,张兴龙能准确说出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名字,当得知记者前来为他提供法律援助时,感激地留下了眼泪,表示配合提问。
张兴龙称,自己刚去范家台监狱服刑时,身体各方面正常,但到了监狱里面,遭到了同监室狱友高吉平长期殴打。
张兴龙称,高吉平35岁,武汉人,身高1.7米左右,较瘦,是抢劫犯,被判了13年,因其在监狱里加工鞋帮子(后了解为鞋面)任务较重,要张兴龙帮忙,张兴龙因体力不支,难以完成任务,高吉平便总是教训他。
张兴龙描述道,高吉平每次打他左脸和腿,扫把,鞋带,皮鞋都成了打人的工具,用扫把打时是拿着扫把尾子用扫把杆子猛击其头部。用皮鞋击打时则是拽住鞋尖部分用鞋跟猛抽其身体。
张兴龙称:皮鞋是高吉平买同牢房寝室长王一春的,按当时监狱规定,监狱寝室长可以穿带鞋带的皮鞋,可以扎皮带。
当张兴龙描述高吉平用鞋带虐他时,情绪十分激动,他吃力地表达说:
“高吉平把我叫到一边,不说话,用鞋带猛地勒住脖子,当快要断气又把鞋带松一下,短时间呼吸后又把鞋带勒紧……”就这样持续两分钟左右,无论张兴龙怎么求饶,高吉平都要完成他的体罚,目的是让张兴龙害怕屈服。
除了这些,高吉平还将他从台阶上“一脚踹下去”,看着他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地滚下去。有时看他不顺眼,抓住头发便将他后脑勺往墙上撞,力量也恰到好处,“既撞不死又特别疼”。
而同监室的另一狱友,40多岁的王一春,见到高吉平殴打张兴龙,既不劝阻也不说话,两眼看天花板。
记者发现,张兴龙背腰部血洞在脊骨上方,张本人说,是2015年11月在范家台监狱医院被打伤,直到出狱,伤口还在渗脓血。“是打得最惨的一次”。
据张兴龙自己介绍,2014年2月,监狱方见其走路不稳说话持物困难,疑其有精神疾病,让其吃治疗癫痫病药物,一直吃到出狱。但这些药物只在服用第一年有效果,第一年后效果甚微。
“一种比黄豆小一半的白色椭圆形药物,一天吃三次,一次两片,是治疗精神疾病的。”张兴龙详细地描述药物形状以及服药规定。
张兴龙所说的情况是否真实?记者几经周折找到了三名刑满释放前见过张兴龙的狱友,在要求隐去真实姓名的前提下,他们介绍了所见到的张兴龙的情况。
一位狱友说,2014年5月,在六监区制鞋工厂见到了张兴龙。
“当时六监区做的鞋品牌是'浙江人本',我记得很清楚。”
该狱友回忆说,当时的张兴龙,说话有些含糊,脚手发颤能走路,但歪歪倒倒发飘,狱友给其取名“飘飘”。因其身体不好,监狱长徐宏并没有给他安排生产任务,基本上让他在玩。为了照顾他,徐宏还在犯人大会上说“谁要是欺负张兴龙,马上把他送到禁闭室!”因此其他犯人都不惹张兴龙。
“徐宏这人除了骂人特别凶外,其他都好,心特别善,看到张兴龙走路打飘暗地里很关照,在监区工厂内其他犯人打他,那是不可能!不但没有打他,还安排其他狱友照顾其生活。”
一位刑满释放人士这么评价徐宏。
另一位张兴龙的狱友是在其2011年入狱时就看到张兴龙。
“当时的张兴龙看着像好人,身体也看不出大问题,吃饭用勺子,坐地上叉开腿,有时还恶作剧的使绊子,被作弄的狱友,有时在他脑袋上轻轻打一下。”
“但在2014年的时候,张兴龙整个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走路发飘,反应迟钝。”
关于反应迟钝,该狱友还举了一个例子,当递烟给他的时候,看着他抽,直到抽到烟屁股烧手的时候,他还在抽!狱友连忙打落他手中烟头。
“你现在去看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绝对还有烟火烧出来的黑色老茧!”,该狱友坚称2014年的张兴龙已经不正常了。
当记者告诉他张兴龙全身有伤的时候,一狱友马上否定说:“在工厂打人不太可能,监狱宿舍打人可能性也不大!监狱全是摄像头,并且要求摄像不能中断,省监狱局随时可以调监控查看。对于殴打他人的犯人,要关禁闭的!”尽管狱友称“监狱打人不可能”,但张兴龙面对记者以及法律援助者多次询问,仍坚决表示“高吉平就在狱警眼皮底下打他”,而且不止一次!
狱友称,2015年8月,张兴龙被送进了与沙洋县范家台监狱一墙之隔的范家台监狱医院,在里面呆了一年之久,具体情况没有人知道。
而有狱友听说,张兴龙在范家台医院“挨打了”,至于怎么打的,没有人敢说。
一同济医院医生告诉记者,脑萎缩与营养提供有关,与其精神状态也有关联,假如轻度患者严重营养不良且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状态,会加快病情发展。
在沙洋县范家台监狱,一出狱人士是这样描述监狱伙食的:早上一个拳头大的馒头加一碗稀饭,中午米饭加冬瓜汤,晚上米饭加萝卜白菜汤。狱友们将菜戏称为“水上漂”。
“冬瓜汤汤里有六片冬瓜算是多了,一片冬瓜大概5x5厘米,厚度有5毫米!外加菜一碗另外自己付15块钱。”
多名狱友指出,张兴龙没有条件加餐。
记者走访张兴龙老家惊奇地看到,房子里空空荡荡无一人,看不到床也看不到被子,桌子凳子一张都没有,地上全是破布。邻居告诉记者,张兴龙的爸爸因为病情加重,前几天就去世了。
“去世那几天,外面寒风呼啸,他穿着短裤叉,睡在水泥地上,就这么死了!村里人给他家捐了1万多块钱埋人,后这些埋人的钱又给张兴龙填医药了。张兴龙爸爸是民政部门给钱火化然后自家亲戚抬上灵车的。他家穷到连老鼠都不愿意在他家做窝!”邻居告诉记者。
一位同行的媒体记者称“记者当了二十多年,今天见识到了家徒四壁的原型了!”
“张兴龙的妈妈,是个老实人,靠帮人做陪护,一个月赚3000多块。虽然穷,但对儿子非常严格,有一次张兴龙偷东西,外人并没有发觉,被她看到了,是她亲自扭送自己的儿子到派出所,后张兴龙被判刑一年多。”邻居说。
张兴龙的弟弟称:哥哥因为上学没有生活费,2007年6月偷了学校的书卖,被判刑一年。
关于张兴龙偷东西,邻村一个老汉告诉记者,张兴龙家特别穷,爸爸生病长年卧床不起,妈妈在外打工,他在上中专,是因为没有钱生活才走上盗窃的道路,张兴龙上学时很会玩电脑,并且英语说得不错。
张兴龙妈妈后来哽咽着对记者说:儿子不是天生的贼,是因为家里穷!第一次发现他盗窃时,我坚决要送他自首,他求我说不要送,但我还是把他送去了并第一次被判了刑,为此族人至今还在怪他,因为有了第一次刑期,第二次为累犯,当重判。第二次重判后,没想到儿子出狱后便与自己生离死别!
“是因为穷,才害了他!我们做大人的有责任!”。
一位狱医告诉家属,在监狱里,张兴龙家太穷了,又没人,本来这情况可以保外就医,但一是张兴龙家没这条件让他在外面看病,而且刑法又修改了,保外就医的犯人假如在外面犯事了,签字的就要为此担责!我们看了张兴龙的案底发现是累犯,就没有谁敢担保了。监狱一领导称因为张兴龙的病情给其家人打过电话,但张兴龙的妈妈称“从来没接到有关张兴龙病情以及保外就医事项的电话”。
张兴龙的妈妈称,自己曾两次去探监,都被监狱方挡在外面不让进,理由是“没有预约”,实际上就是不让他看到生病的儿子,怕她闹事。
一个邻居回忆当时张兴龙被送回来的情景:一辆警车开到门口,扶着走不稳的张兴龙,然后把重病神志不清懵懵懂懂的张兴龙爸爸拉过来,拍了张照片,就准备开警车离开。后被村民发现,随即发生了村民围堵警车不让离开的堵路事件。狱警自己打了110,110和村干部一起,才将自己“解救”出来。
在一张武汉同济医院出院单上看到:张兴龙病情十分严重,能治愈的可能性极小。
同济医院一位神经内科教授对张兴龙妈妈口嘱说:这个病在这里是没治了,到北京找协和医院万新华专家就诊,也许有一线希望。
网上资料显示,万新华是国内一流神经内科专家。
家属通过各种途径一打听,张兴龙的病光检查费就十几万,而他出狱后没有任何医保,去北京治病的计划也就放弃了。
因为高度怀疑张兴龙在范家台监狱医院治疗时受到严重伤害,其家属要求调看医院监控视频遭到拒绝,在家属要求合理解释腰上的血洞以及竖长条伤痕时,该医院一位领导解释道:
张兴龙喜欢靠墙坐在凳子上摇,两边晃啊晃的,伤处是因为在墙上用力摩擦引起的。但该解释并不能让家属信服。
一份病历显示医生诊断结果:张兴龙腰部伤为外力“击打伤”。
事发后,一陌生男子曾打电话给张兴龙亲戚,告诉他“赔10万块钱”,并称是“监狱长的意思”。家属对记者表示:犯人进监狱服刑是要体检的,身体合格才能进去。好人进去了精神病人出来,监狱方必须担责!至于赔偿是多少,谁说了都不算,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补偿即可。
张兴龙身上的伤痕怎么来的?他在范家台监狱医院究竟遭遇了什么?张兴龙的妈妈强调,沙洋县范家台监狱监狱方必须公布相关视频给家属和全社会一个交代!